一瓣杏花，千年城韵

从古老的壁画、铜镜(tóngjìng)，到现代的装置艺术(yìshù)、城市景观，杏花始终以不同的姿态，讲述着这片土地的故事。 文｜汪晶美 编辑(biānjí)覃柳笛 漫步于长春的东风大街，汽车厂退休工人用废弃(fèiqì)零件焊接的“钢铁(gāngtiě)杏树”装置艺术，与春日里盛放的杏花树并肩而立，工业与自然的二重奏(èrchóngzòu)，彰显着长春这座老工业城市的魅力与活力。 在人类文明的(de)漫漫(mànmàn)长河中，植物常常被赋予特殊的文化意义，成为一座城市乃至一个民族精神世界的象征，而在长春乃至吉林，杏花就是这样一种独特的存在。从高句丽山城的石缝到渤海国宫殿(gōngdiàn)的瓦当，从辽金墓葬的铜镜到清代流人的诗笺，杏花始终(shǐzhōng)是这片黑土地上最绵韧的文化符号，它不仅用(yòng)柔美色彩装点城市，更承载着历史记忆(jìyì)，见证着城市变迁。 “春色满园关不住，一枝红杏出墙来。”在中国传统文化的(de)长河中，杏花(xìnghuā)(xìnghuā)是文人墨客笔下的经典意象。从“沾衣欲湿杏花雨”到“牧童遥指杏花村”，诗词中的杏花，或寄寓情思(qíngsī)，或象征美好，穿越千年，至今仍散发着独特的文化魅力。 而在长春，杏花更是独特且意义(yìyì)非凡的文化符号。可以说，近现代长春的每个(měigè)历史褶皱里，都藏着杏花的密码。《长春县志(xiànzhì)》有载，早在 19 世纪末(shìjìmò)，长春杏花村就闻名遐迩，作家萧军也曾回忆在此游玩的情景。 当代(dāngdài)城市规划者则将杏花写入生态密码——借鉴清代“柳条边”的(de)灵感，长春园林(yuánlín)部门沿人民大街打造“杏花生态屏障”，选择抗污染强的山杏品种，其根系网络如同地下长城，既固土降尘，又以花期为城市标注春的刻度。卫星(wèixīng)云图上的长春四月，粉白色带沿主干道次第绽放(zhànfàng)，恰似在大地绘制了一朵巨型杏花。 如今，每年四月，长春(chángchūn)杏花节让整座城市陷入温柔的狂欢：吉林大学校园的“杏花大道”变身露天美术馆，学生们用(yòng)丙烯(bǐngxī)颜料在花瓣上(shàng)书写量子公式(gōngshì)；54 路有轨电车拖着民国时期的叮当声，穿过漫天飞花的春城大街，车厢里戴防花粉口罩的市民与举着单反相机的游客相视而笑。 在长春(chángchūn)世界雕塑公园，阿根廷艺术家玛塔·米努欣的青铜雕塑《春之祭》与本土杏花(xìnghuā)形成奇妙(qímiào)对话。扭曲的人体从裂开的杏果中挣扎而出，西方表现主义与东方花道哲学在此碰撞。这让人想起唐代渤海国（辖地含今长春地区(dìqū)）的“海东盛国”气象，出土的杏花纹鎏金带銙上，波斯(bōsī)联珠纹与中原卷草纹和谐共生——文明的对话，原来早在千年前的杏花影中埋下伏笔(fúbǐ)。 夜幕降临时分，昔日的伪满八大部建筑群(jiànzhùqún)，如今在杏花掩映(yǎnyìng)中亮起景观灯。日本建筑师(jiànzhùshī)当年刻意营造的压抑空间，竟被柔嫩花枝解构出奇异(qíyì)的美感。满城杏花，纷扬的落英洒落屋檐。这或许暗示着：再坚硬的权力符号，终将在自然节律前臣服。 站在长春德苑(déyuàn)的(de)(de)(de)观杏亭远眺，可见不同时空的杏花在此重叠，便觉千年文脉正在花开花落间生生不息：辽金墓葬中凝固的青铜杏枝、伪满老照片里憔悴的街边野杏、解放碑旁沐浴阳光的新栽杏苗，以及天际线处正在建设的杏花主题生态社区。这座经历过殖民疮痍、工业阵痛的城市，正将杏花淬炼成超越季节的文化(wénhuà)载体——那些飘落在有轨电车道轨间看似柔弱的五瓣花，实则是千百年来贯通庙堂与江湖、联通诗画与乐舞的文化基因，终将被碾作滋养黑土地的春泥。它们随着(suízhe)暮鼓晨钟舒卷，在城市记忆的暗(àn)房里，映现着长春与杏花的倾城之恋(zhīliàn)。 千年之前(zhīqián)，杏花已在吉林扎根。面对冬季严寒、春季倒春寒的恶劣(èliè)气候，杏花坚韧绽放，成为这片土地上生命力的象征。在吉林传统民俗中，杏花更承载着(zhe)吉祥幸福的寓意(yùyì)，每逢重要节日，人们用杏花装点街巷、制作手工艺品，祈愿风调雨顺、生活美满。而丰富的考古发现，不断(bùduàn)见证着杏花与吉林的深厚渊源。 在吉林省集安市洞沟墓群禹山墓区，集安五盔坟四号墓（公元6世纪）的玄武岩壁画上，朱雀尾羽扫过的空隙里，几笔淡赭色线条勾勒出抽象花卉，尽管考古报告未明确其种类，但(dàn)丸都(dōu)山城遗址（集安）出土的炭化植物种子，昭示着高句丽人对果木(guǒmù)的利用。民间传说称，守军曾将杏核混入城墙(chéngqiáng)夯土(hāngtǔ)，以花期证明“天佑山城”。 渤海国时期，杏花(xìnghuā)成为东西方(dōngxīfāng)文化交融(jiāoróng)的见证。龙头山墓群出土的渤海国鎏金带銙上，忍冬纹与宝相花纹交织，折射出唐文化对“海东盛国”的深刻影响。贞孝公主墓墓室(mùshì)壁画中的庭院树木，或为后世杏花意象的灵感来源。 南宋大臣洪皓创作的《松漠纪闻》，也记载着与杏花(xìnghuā)有关的女真习俗：满族萨满后世在春猎前，会以杏枝(yǐxìngzhī)蘸鹿血祭祀山神。这一古老仪式，为杏花赋予了神秘色彩(shénmìsècǎi)。至此(zhìcǐ)，杏花不仅是文化标识，更成为游牧民族精神的寄托。 清代，杨宾《柳边纪略》记载(jìzǎi)东北“野杏丛生，四月始华”，当流人踏着松花江的冰面来到(láidào)宽城子（长春旧称），或许正是(zhèngshì)这些凌寒绽放的野杏，才催生了“天涯何处无芳草”的诗情(shīqíng)。历经千年迁徙，杏花随鲜卑骑兵、契丹商队辗转，最终在伊通河畔扎根。如今，每年春天净月潭的山杏林海，粉色花潮自山麓漫向峰顶，与残雪冷杉构成冰与火的视觉奇观，诉说着(sùshuōzhe)杏花与吉林这片土地跨越时空的不解之缘(bùjiězhīyuán)。 从历史(lìshǐ)长卷中走来的杏花，不仅是文化与自然的纽带，更在艺术(yìshù)领域绽放出独特光彩。杏花的艺术表达，始终在多元文化碰撞中裂变新生(xīnshēng)。 吉林省博物院藏《山东移民图卷》（清晚期）以水墨记录“闯关东”路线，画中杏树从莱州老宅延伸至宽城子新居。现代学者认为，“愈北愈瘦”的笔法隐喻移民对(duì)故土的移植与适应，长春(chángchūn)二道(èrdào)沟山东屯的古杏，枝干(zhīgàn)勒痕被传为移民捆扎家当的印记，虽无(wú)考古实证，却成为集体记忆的鲜活载体。 而更动人(rén)的演绎藏在民间。吉林乌拉满族剪纸传承人李侠的作品中，杏花常与鸟兽、神树组合，满汉(mǎnhàn)交融的纹样，折射出民间对自然力的浪漫(làngmàn)想象。 千年时光流转，杏花早已深深融入黑土地的(de)(de)血脉。从古老的壁画、铜镜，到现代的装置艺术、城市景观，杏花始终以不同的姿态，讲述着这片土地的故事。(作者系(xì)吉林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四级调研员) （本文刊载(kānzǎi)于《瞭望东方周刊》2025年第11期(qī)，总第934期）